“你……你……”柳瑟目瞪口呆,后退两步,手足无措。他事先设想过许多种可能,自己死、段飞死,又或者同归于尽,却唯独没想到忽然冒出了一个薛蕴,令他进退维艰。如果弃剑离开,那全家人的性命和他这些年来的付出算什么?如果拔剑相向,自己岂不成了恩将仇报的败类?若是如此,那报仇又有什么意义?
柳瑟想起自己多年戚戚汲汲寻仇觅恨,到头来竟是如此结局,恩仇不得两全,不由仰天长啸,落下泪来。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深仇大恨又为何不能化作涓涓细流?”薛蕴轻声道,“我虽于剑术一道无甚修为,却也知心中若有仇恨郁结,终是难臻人剑合一之境,或许柳兄突破瓶颈的关窍就在于‘放下’。”
柳瑟全身剧震,表情痛苦。薛蕴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似乎就连时间也停住了脚步。只有那原本漆黑的天幕慢慢褪了颜色,透出一片灰蒙蒙的光。
那光像是揉进了灰尘,昏昏暗暗地投在二人身上。不知过了多久,柳瑟倏地抬起头,朝着薛蕴深深一揖,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声音滞涩难当:“小兄弟,我走了。从今往后,再无报恩报仇一说。”他说罢转身便走,又回头补充道,“我们三清。”
“柳瑟,你的剑。”薛蕴叫住了他。
“不必了,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是剑客。”柳瑟头也不回,越走越远。
晨光初上,明媚和暖,倾泻在沙地中的剑刃上,映出少年含笑的脸。
伍 笑谈曙光旗下,满目红霞
刘叔站在客栈门口张望。
薛蕴似乎想起了什么,脚步一下子慢了。踌躇片刻,他还是挥了挥手中的斗笠:“结束啦!”
晨曦中,刘叔满脸怒气,声音却十分慈和:“臭小子。”
薛蕴挠挠头,憨憨地笑着,没了面对柳瑟时的大义凛然,又变成了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在你弹《夕阳箫鼓》时,我就发觉不对了。春江花月夜,正是你家乡江南风物。上楼一看,果然发现段飞正穿着你的白袍躺在床上呢!”刘叔用力拍了一下薛蕴的脑袋。
薛蕴不好意思道:“我穿了他的青衣,在鞋底垫上厚垫,又戴着斗笠出了门,还担心被柳瑟识破呢……虽然我的招式跟他相同,但功力毕竟差得远了……对了,段飞已经醒了吧?”
“这可说不好。”刘叔指指客栈二楼,“我早知你要替他挡下这一战,便在你房中下了迷香。谁知你竟玩了这么一出烂招,一早便将他迷倒了——这下可好,他中了两重迷药,不知要到何时才能醒呢!”他说着又拍了一下薛蕴的脑袋,“你这小子,就真不怕做了人家的替死鬼?”
薛蕴望向远方,一字一字道:“刘叔,这可不是烂招。没有人应该被仇恨羁绊终生,我不过是提点一番罢了。”
“提点?”刘叔听到如此大义凛然的词语,险些气笑了,“你早就认出柳瑟了是不是?他下杀手的时候,你故意仰头让他看到你的半张脸——还真是惊险啊,若是他反应再慢一瞬,你这小命可就交代了!”刘叔一把扯过薛蕴的耳朵,将他往店里拽。
“哎哟,刘叔,你怎么知道……哦,原来你一直偷偷跟着我,准备在关键时刻出手救我呢,是不是?”薛蕴既委屈又得意地喊道。
“你小子哪来那么多话,走,陪叔喝几杯去!”
天色渐渐亮了,一抹微光映在迎风飘摇的旌旗上。这大漠中的小小客栈,终于迎来了新的朝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