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的人似是也想起了这些,双手覆面,哀嚎一声,头疼欲裂,翻涌不休,而边上的人不得不出手攥着那骨节粗实的手腕。
“哈哈…哈哈哈……”便是一瞬,那张脸上就给自己抓出了血痕,跟透明的咸涩液体交织在一起,“好剑…哈哈哈哈!好剑…?你在…嘲讽我?”
看着纤弱的手却丝毫不动摇,制着癫狂失态的人还有余力。
“没有。”
那张秾丽艳色的脸,水墨画般的眉目却有着不近人情的冷情,说的话也淡淡的。
“我只是觉得可惜。”
…………
景琛走了,林天逸扶着头瞧着那远去的背影,心下一阵心悸。
刚刚那动静,差点给他神魂撕裂了般的疼痛,太过于鲜明。
他晃晃悠悠撑着半透明的身躯走到床边,注视着另一个沉沉睡去的自己。
这时候精神头倒不。
……不如说崇天宗这些年并没有磨掉他的棱角多少。
那是什么……
刺激到他了呢?
好似回应他的心声似的,画面一转,这回却视线里不见人影,林天逸垂下头,发现自己的手掌若有实质。
“嘶…”
碰碰旁侧的浮空铭路,噼啪的灵力电光闪过。
当然了,作为出名的魔头,有时候必要的管制是必不可少的。
细微,而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天逸。”过来的人披着麾,自然而亲切的唤他名讳,柔缓似水,配上那副清润温雅的皮囊。
……不愧是众星拱月,璀璨夺目的旭梁剑主,叶叙舟。
他应当这样说吗?
便是对着最厌恶之人都能如此和煦如风,该说不说,叶叙舟涵养着实是不。
都说最了解对方的定然是此生夙敌,应当也只有他才知晓叶叙舟下手多黑多重。
当然了,那些手段用在他身上也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他是林天逸嘛。
虽对刑满释放这回事并没有发自内心的多高兴过,然而瞧着叶叙舟这幅模样,林天逸却又觉得好笑起来。
跟叶叙舟作对就是他此生所求。
叶叙舟多和善,他便多凶戾,叶叙舟多大度,他便多小肚鸡肠,叶叙舟多慈悲为怀,他就偏要作恶多端。
这修途若是跟叶叙舟一样走起来也没意思,不若试一试干脆反其道而行之,说不定待他杀孽如山,尸血成海之时,也能自成一道。
“你莫不是来恭贺我还清债孽,重获自由身的罢?”
叶叙舟也未见恼色,话语轻柔,还带着一丝歉意。
“我来正是要说此事,我擅作主张,又往禅善坛中又放了一列冤魂进去,是新丧的,怕是还要烦劳师弟几回…”
“哈……”
刚死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叶叙舟这是为了阻挠他连脸都不要了是吗?
“…你们不都讲究个冤有头,债有主,怎么不该我做的事也得我来呢?”
言辞讥诮,字字珠玑。
叶叙舟望向他,面色不改,温和的道。
“我却是觉得师弟说不定会愿意渡他们一渡,”那清丽的面庞柔切,薄软的唇开合,“那列冤魂自富丰而来,窜逃至北………”
叶叙舟看着囚笼中的人瞳孔收缩发抖,身子开始情不自禁的绷紧,柔婉的声音却宛若毒蛇吐信似的嘶嘶作响。
“……皆是曾窝藏重犯之人,本念在他们力微,且饶过一马,却不曾想还意图复兴……”
眼瞧着林天逸已是强弩之末,身若筛糠,气息不稳,叶叙舟却也不停。
“…药王谷。”
他轻叹。
“师弟,你难道对这些不清楚吗?”
话未毕,灵力囚牢里的人已是暴动,捶打着那电光交织的壁垒,伴随着肉体凡胎焦枯味儿,咆哮出声。
“不过是老弱妇孺!!手缚鸡之力!你们怎能如此残忍狠毒!!连一条生路都不肯给吗!!!如此枉称正道魁首!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叶叙舟不为所动,那人的狂躁未能影响他分毫,闻言他还有些诧异。
“师弟这些话听得可曾耳熟?”他似是有些感慨,又有些刨根问底似的,“原来师弟是知道的,那为何在固封城,骥遗城,威和镇………”
叶叙舟伸手一桩桩一列列往下数,十个手指一轮未闭,一轮再起,最后也数不完,数不清,他作罢了,继续往下说。
“……却还要屠城屠村,连襁褓里的婴儿都不放过,一道虐杀了,取其哀厉怨气来炼成阴魂珠………”
他看着停下手,面上血泪纵横,修罗恶鬼般可怖的人,问道。
“……为何他们祈求哀嚎时,师弟不停手,还要继续呢?”
林天逸神色惶然,一下跌倒在地,一壁之隔的叶叙舟也蹲下身去,轻声道。
“师弟,上十二宗并未派人剿杀药王谷残党,相反是得知后命人前去阻止……未遂而已………”
跌坐在地的人气血翻涌,说不上话来,喉间咯咯作响,腥气弥散。
为什么未遂?死光了,救不了,便是未遂了。
“……他们原本已是定居下来了,谁料到给发现是曾窝藏魔鼎,同杀害辜的魔人沆瀣一气…消息一出,便被蜂拥而至的平民百姓们…你一砖,我一锄…”
叶叙舟摊开手。
“…弄死了。”
“呜呜……呜呜…………”夜號泣血般的声音从蜷缩在地的那人口中传来。
皆是修道之人,还是自愈修复能力最强的药王谷,便是老弱病残,也要强于常人不少,却给普通人硬生生磨死,可见是来了多少人!
都是他害的人!
叶叙舟撑着头问。
“天逸,你说,他们可会怨你恨你?冤有头债有主,自当得由你来渡。”
“哈哈…哈哈哈哈……”出乎他所料,那人眼瞧着魔心将破,却是骤然清醒过来,大笑起来,其声凄厉,“我该死…你说的不…我该死!啊哈哈哈哈…”
林天逸却是沉下脸来,齿间搓磨着自己的鲜血,择人欲噬的猛虎一般凶戾。
“……我该死,临死前也得带上你作陪,路上才不致于太过寂寞!”
他罪有应得,死后自会同被他害死的人赔礼道歉,但是若是叶叙舟依旧活得潇洒自在…!
他不服!
蹲在前侧的人怔愣,眼瞧着事情没往他所盼望那般发展,这人对自己所做之事产生了质疑,眼瞧着魔道将殒,居然岌岌可危之境还回转过来。
林天逸值得佩服的地方还有一点便是心性难得了。
他了解林天逸,就像是林天逸了解他那样。
“这样?”叶叙舟站起身,“瞧着师弟有盼头,我便也放心了,如此我也放心将这东西给你了。”
他拿出一件精美的工艺品,其状青灰,栩栩如生,是一头异兽的首部,雕着鹿角,狮头,每一根鬃毛细致而又栩栩如生,失去生气,牛犊一般温厚的瞳仁上睫毛浓密。
叶叙舟看着瞧见了那东西后屏住呼吸,一道僵硬如雕像的人。
不…这不是雕像…
这头异兽鼻吻上的绒毛曾经温热细软,鬃毛顺滑柔亮,奔行坐卧间随着风而涌动,青灰色的瞳孔也是透亮的。
喜欢望着他,亮晶晶的。
这是……
药王谷少谷主的药鼎鼎灵麒麟。
济木。
窝藏了他,包容了他,相信了他。
最后死葬身之地,连死后四分五裂的鼎灵首都给人取来…
“…之前挂在我卧室当饰品的,药王谷之役我只取了这一块……”
其他族人的鼎灵都给分走了,全是上好的材料。
在旁人眼中只是材料而已。
叶叙舟望着神色木然,面上灰白一片的人,低声问。
“…天逸,你为何当初不跟哲成等人道出实情,承认了你屠杀了何若村一等人,是因为怕失去了庇护所……”
……
“还是知道这样做是的呢,却不敢面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