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章相公交代了一些事。”
“是让你把程正辅调去广南东路吧。”
杨畏愕然:“原来蔡大人知道。”
“之前我和子厚说过此事,程正辅和苏子瞻有仇,派他过去再合适不过。”蔡卞见杨畏愁容不展,问道,“怎么,你对这个安排有异议?”
杨畏连忙摇头:“没异议!我就是有点想不明白。”
“哪里想不明白,说出来我帮你解惑。”
“若论那些旧臣的罪行轻重,比苏子瞻严重的大有人在。苏子瞻并未弹劾过章相公,最多就是个坐视不理,明哲保身,然而旧臣中就数他被贬得最远最重。我实在想不通章相公为何如此记恨苏子瞻,他们曾经不是朋友吗?”
蔡卞冷笑一声,道:“这有什么想不通的。我问你,如果有一天你走在街市上被人殴打,旁边有一堆陌生人路过而不拔刀相助,你会怨恨他们吗?”
“怨恨谈不上,最多就是有点生气,毕竟他们与我非亲非故,不想惹麻烦也是人之常情。”
“那如果你有一位从年少时便相识的至交好友碰巧目睹你被人殴打而坐视不理,不仅如此,你这位好友的弟弟还对你穷追猛打,你会怨恨你的这位好友吗?”
杨畏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当然会!我会感觉自己这么多年的情谊错付了!”
蔡卞道:“不管是亲人还是朋友,只要是自己真心在乎的人,一旦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往往给当事人带来的伤痛要远远大于陌生人,因伤痛而产生的仇恨自然也会比陌生人更加强烈。至于对方为何会做出此事,其根源究竟是什么,是明哲保身,还是有难言之隐,又有谁会深究呢?”
杨畏恍然大悟,长叹一声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爱之深,恨之切吧。”
苏轼与候晋叔闲聊许久,感觉对方言语间流露出程之才似乎有意重修旧好,这才派候晋叔前来试探。但是程之才并未捎来书信,只是让候晋叔口头委婉地表达,这让苏轼有些捉摸不定,怕自己会错意。
苏轼一时间陷入两难境地,如果对方无意重修旧好,自己身为罪臣今后该如何应对出任广南东路提点刑狱的程之才呢?如果对方有心重修旧好,两人势必要见面,到时该如何面对他呢?如果是与旁人的陈年恩怨,也许苏轼能一笑了之,然而这是事关至亲之人的生死之仇,如果能够轻而易举地做到一笑泯恩仇,那就不是重情重义的他了。
他纠结许久,最终决定让候晋叔传达自己有意重修旧好,毕竟自己现在身不由己,还是要虚与委蛇一下的。为了保险起见,他也让候晋叔口头传达。候晋叔任务结束,带着两名差役离开了嘉佑寺。
送走候晋叔后,苏轼突然席地而坐,仰望着山中景致发起呆来。王朝云、苏过一直在屋外听着苏轼和候晋叔的交谈,苏过见父亲情绪低落,想要上前安慰,被王朝云拦住。王朝云看着苏轼落寞的背影,对苏过低声道:“让你爹一个人静静吧。”
苏过点点头,和王朝云返回家中。苏过出生时,苏八娘已去世十九年,苏程两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很少听苏轼提及,只知道姑母因婆家而死,两家至此断交,其中原委不太清楚。他也曾因好奇私下询问过王闰之,然而王闰之也不甚了解。王闰之因不忍苏轼回忆伤心事,所以嫁过来后也没有细问。
苏过很久没见苏轼这般黯然神伤过了,猜想当年肯定发生了很多事,随口对王朝云说道:“王小娘,你听爹提过姑母的事吗?”他话一出口又自嘲道,“连我娘都不知道的事,你又怎会知道?”
前世身为王弗的她岂能不知?苏轼如何身负重伤在棍棒中将病重的苏八娘强行从程家接回,程家如何过来抢走孩子致使苏八娘吐血而亡,苏轼如何抱着自己悲痛欲绝,这一幕幕记忆重回脑海,挥之不去。然而此刻身为王朝云的她没法告诉苏过这些,只得对其说道:“你若想知道,就去问你爹吧。”
苏过叹了口气,道:“算了,爹若想告诉我自然会说的,他不想提,我又何必让他重忆伤心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