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职相信,庾亮再大胆,也不敢假传圣旨对王爷下毒手,否则他如何向圣上交待?”
“对他而言,假传圣旨算什么!”
司马宗见附近没有狱卒,招手让桓温靠近,隔着木栅栏,轻声道。“宫里有传言,说先帝死得蹊跷,有人怀疑和他有关!”
桓温没见过先帝,倒是从父亲口中得知,是个有作为有胆识的好皇帝。司马宗这番话让他如堕入云雾中,太匪夷所思了。
司马宗接着说道:“当然,这些都是传言,没有凭据。不过本王却有些疑虑,你帮我合计合计是不是这个理。”
司马宗大概是确信自己大限将至,不想把深藏心中多年的疑虑带入坟墓,打算告诉面前这位值得信赖的后生,死了也不留遗憾。
他的理由有两点:一是司马绍在探访芜湖王敦大营时还身强力壮,神采奕奕,怎么几个月后就病重而死,而且病来得迅猛,症状来得奇怪;
二是庾亮当政不久便提拔董伟为太医令,论资历论医术,怎么也轮不到董伟。而且,他和姓董的平素也没见有过多的往来,如此贸然擢拔一个年轻人实在太突兀。
小人物死于口中食,大人物死于心中谋!
这些,桓温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自己当时还在徐州,是一个小小的游骑,哪里会知道朝廷有这些惊心动魄的阴谋阳谋。
接着,司马宗还描述了明皇帝临崩前的掩面覆床之语的由来。
这个故事,辅政大臣人尽皆知,明皇帝得知王导介绍了司马家江山的由来,捂着脸,趴在床上说了句话,声音很低,听得不清楚。
庾亮当时离得最近,他说先帝担心后世遭灾殃,晋祚不能久长,君王不能寿永,子嗣不能兴旺。
“当时本王离得也不远,似乎觉得先帝并没有说那么多话!”司马宗连这个也对庾亮起了疑心。
“桓老弟,这些或许是空穴来风,或许是本王神经过敏,你也不能太当真。无凭无据,本不该说,不说又憋得慌。本王姑妄言之,你姑妄听之。”
桓温还沉浸在曲折离奇的情节中,对他而言,这一切离得太遥远,似乎和自己并无关系。不过,不论是真是假,庾亮的形象在自己心里已经化作了鸱枭恶魔。
他只想叛乱早点结束,回徐州也好,回宣城也罢,总之不想再呆在这惊风骇浪龙潭虎穴的京城。
他不知道,今后自己还要和庾亮发生很多很多的事情!
“王爷,这位庾大人实在不敢恭维,那胸襟那境界,比起太傅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对王导,桓温还是相当服膺的。
“哼!王导比他高明得多,他十个庾亮也不是对手。”司马宗这口吻,看来和自己想法一样。
“没有王家,也就没有我司马家在建康延续晋祚。当年元皇帝登基,将他拉到御床边同坐,王导辞以尊卑之礼,元皇帝后来在朝会上,坚持为其设座,王导推辞不过。所以那几年,朝议时,大臣们都是站在奏事,只有王导和皇帝一样坐着。”
“可是,到后来……”
司马宗突然来个转折,桓温听得入神。
“王家手伸得越来越长,居然对立储大事也指手画脚,元皇帝恼怒之下才起用心腹予以牵制,想维护皇权。大将军王敦见王家权威受制,带兵打进京城,逼死元皇帝。”
……
“咚咚咚!”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桓温顿时预感到大事不好,而司马宗似乎很淡然,从下狱那一刻起,也许就料定了这样的结局。
他意犹未尽,抛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王敦第二次正式起兵反叛,王导为何在最后关头大义灭亲?你说说,他事先对此知情吗?”
“奉卫将军令,将反贼司马宗押走!”
几个卫府兵气势汹汹冲进牢房,连拖带拽将南顿王带出牢房。后来桓温才得知,庾亮在城破前最后一刻,毒死了司马宗,以畏罪自杀草草结案。
司马宗临别两问,桓温恍惚不定。此前,王导高山仰止般的形象令他非常尊崇。
尤其是父亲曾讲过,南渡之后士大夫在一次新亭集会上,王导慷慨陈词,说出的那番豪言壮语:“大丈夫当克复中原,何故作楚囚……”
来京城之前,自己和司马宗素昧平生,短短几日,他就像对待子侄一样说起这么多朝廷秘密,宫闱要事。足以说明,司马宗心直口快,没什么心机。
还说明,司马皇室这么多年来确实饱受王家压制。
牢房空空如也,阴暗潮湿,狭小局促令人透不过气来。桓温为白发苍苍的老王爷悲叹,此时,该为自己考虑了!
看样子,自己无性命之虞。庾亮不打算杀人,只是关押在这里,以此作为给司马宗定罪的例证。
不知道殷浩沈劲他们怎么样,叛军攻势如何,援军在何处。这一连串的思考,让他盼着能早点出去,和大伙并肩作战。
正胡思乱想时,脑子里突然闪出一道火光:自己在牢里无处可躲,如果叛军破了城,苏峻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自己!
好你个阴毒的庾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