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悄悄溜出府外,耳听得西厢一侧哗啦哗啦的声响,循声望去,一个仆人正在用一把银壶为小公子冲洗双手,另一个仆人给他送来了换洗的衣裳。
郗超净手之后,不用绢帕擦,两只手拍打拍打,直到自然晾干为止。
郗愔乐呵呵道:“这小子特别爱干净,只要用手拿过东西,或者碰过别人的手,马上就要洗干净。无论走到哪里,仆人都必须带着一壶水,随时准备着伺候。他洗手还从不用桶,嫌桶里的水不干净。”
桓温愕然不已,这对父子果真让人侧目,各有癖好。
一个爱钱如命,有钱癖,一个爱洁如命,有洁癖。
一个汉子,一袭黑衣,一匹快马,在琅琊郡北通往长江渡口的小道上行进。时而快鞭,时而驻足,显得鬼鬼祟祟。
前面几里开外,三匹快马一路有说有笑,也向长江渡口而来,正是刘言川兄弟三人。
桓温前往京师时,嘱托他们回琅琊山,去和弟兄们共度新年。
回家团聚的喜悦,让三人忘记了该有的警惕。不紧不慢,有说有笑,完全不曾注意到身后的黑衣人。
渡口已经遥遥在望时,黑衣人迅速迂回超了过去,抢先来到渡口过了河。
言川等人瞥了一眼,不过并没有在意,年终岁尾,过河赶路之人寻常得很。
渡过长江,北岸便是广陵,三人策马向西,直奔滁州方向。走出几十里地,根本没有察觉到后面有何异常。
前方一段山路,曲折回合,三人绕山而行。鸟鸣山更幽,一声寒鸟的啼鸣,山林中更平添几分幽深静谧。
这时,他们才听得后面有隐约的马蹄嗒嗒声。
穿过山路,前面就是一个岔路,一条继续西去奔滁州,一条北上。刘言川回头一看,那匹马已经出现在视线中,是一个黑衣人,依稀觉得,摆渡前碰到的那个人就是他。
三人对视一下,索性驻马歇足,假装吃些干粮。
那匹马趋近之后,装作无事,照常赶了上来。经过山头时,马上人目不斜视,到了岔口折向北去。
一个兄弟揉了揉眼睛,好奇道:“我还以为是在渡口碰到的那个黑衣人,原来是看花了眼,此人一身兰布大褂。大哥,咱们太敏感了,是虚惊一场,走吧!”
刘言川迟疑了一下,正准备起身赶路,忽然叫了一声:
“不对,差点被这厮骗了,他虽然换了衣服,可胯下还是那匹马。那马屁股一侧有一撮白毛,俺有印象,就是渡口边的那个黑衣人!”
“追!”
三人这才醒悟过来,好险啊,再向前一些,自己藏身滁州的方向就被发现了。
奇怪的是,追出几十里地,那个人早已不见踪影。越是如此,越是印证了那人绝非寻常过客。
“大当家的,此人跟踪我们,会不会是咱们最近背着恩公张罗的事情露出马脚,被他盯上了?”
刘言川摇着大脑袋,说道:“不会的,清查庄园刚刚开始不久,谁能想到我们会浑水摸鱼,坐收好处。你小子,做贼心虚。”
刘言川是贼盗中的头目,还说别人做贼心虚,有些好笑。
一名兄弟言道:“当家的,我觉得这事太大,还是禀告恩公吧。”
“不行,现在不能让恩公知道,否则他肯定会阻止我们的。先别急,等找到合适的机会再说不迟!”
郗愔和桓温二人并辔而行,同往京师。
“水至清则无鱼,你这样断了别人的财路,难道不怕他们报复?”
一路上,郗愔都在指责桓温。
“你是南渡之人,可能有所不知,世家大户占田开荒开设庄园,积习已久,连皇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非要捅破这层窗户纸,不是自讨苦吃吗?”
“不,你错了,不是我要自讨苦吃。任由这样下去,朝廷实力耗损,而门族日渐坐大。长此以往,大晋根基动摇,你想过后果没有?”
桓温很不认同郗愔的说法,想要说服他。
“纯属杞人忧天,要不是他们这些门族,大晋能在江南坐稳江山,承袭晋嗣?”
哪知郗愔不为所动,还在争辩:“正因如此,我朝三代皇帝都默认此事,只要不影响司马家的江山就行。譬如说,我这晋陵郡也是如此,甚至比你的琅琊更为厉害。”
桓温恼道:“所以你明知如此,选择了听之任之,不闻不问?”
“没错!凭我一己之力,改变不了现状,我又何必要改变?不仅如此,我也参与其中,和光同尘嘛。”
郗愔没有躲避,直抒胸臆。
“当年我父亲也有这样的担忧,所以他贵为辅政大臣多年,竟然一块田也没占,一个庄园也没建。否则,我郗家早就兴旺发达了。”
桓温嗤之以鼻,不屑的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好了,不争了。不过我虽然不赞同你的做法,然而平心而论,你的远见和胆略,我非常钦佩。”
郗愔的这句赞颂之语发自内心,同时,也对好友的处境深为担忧。
“有一点我还是要提醒你,今后务必要多加小心,他们也绝非忍气吞声之辈,触及到人家的切身利益,他们会不择手段,什么都敢做!”
桓温不以为意,虽然这样的威胁和警告,自己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