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帝抬头一看,阶下三人,正中为奏事者,即是正使,身旁两人当是随从,便道:“尊使请起,秦晋隔山阻水,素无来往,不知尊使此来,所为何事?”
“奉我主之命,前来朝阙,请求皇帝陛下册封我主为秦王。此乃邦书,附上我主亲笔书信,请陛下过目。”
穆帝接过邦书,展开书信,稍稍翻阅一下,便道:“你主已经自立为王,形同邦国,为何还需朕来册封?”
贾正使回道:“陛下明鉴,我主自立,实是受那石氏威逼所致,不得已而为之。然我主心向大晋,仰慕上邦,愿为藩属,为大晋镇守秦地。如若陛下答应册封,我主愿先行去除王号,自此以后,建主藩之名分,结睦邻之友好,我主愿年年纳贡,岁岁来朝!”
桓温闻听此言,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正如王猛所说,西地偏僻苦寒之处,也有能人。便侧目回望,果然,正使容貌甚伟,风度翩翩,应该是饱读诗书,通达世理之人。
收回目光,不经意间扫视了一下正使身旁之人,不看则已,一看大惊,此人竟然和自己有过半面之缘——苻坚!
他扮作随从,混在使团之中。
他是王猛口中的西秦第一大才,眼中的北方三雄之一。
何为半面之缘?
在疆场上,桓温曾远远窥见过大旗下的苻坚,而苻坚却并未认出扮为寻常军卒的桓温。后来,桓温单骑追杀他时,苻坚急于撤围,也未认出桓温模样。
苻坚浑身透着一股英气,双目炯炯有神,不时偷偷打量着大晋君臣,不时侧耳倾听,分辨着众人的声音语调。
桓温顿时起了疑心,苻生之堂弟,大秦东海王之子,官高位显,他来干什么?为何还要扮作从人装扮?
联想起他们在建康城四处游逛,桓温暗道不好,莫非对方是在打探大晋朝野的虚实?
他不便揭穿苻坚身份,事已至此,揭穿也无益。再者,也有违邦交礼节。
谁为正使,谁为随行,当然是苻生说了算。
穆帝稍稍示意,群臣便知是昨夜商定好的信号,于是,司马昱侃侃而谈,力主赞成册封,而司马丕则义愤填膺,坚决反对册封。双方各执一端,争得面红耳赤。
……
穆帝见事已至此,便道:“朕初登大宝,经验尚浅,群臣又针锋相对,朕虽一言九鼎,也不便武断行事。这样,此事容后再议,待朕和群臣详加商讨之后再知会你主。”
“既如此,敝使告退,静候皇帝陛下佳音!”
“会稽王,替朕送送秦使。”
“遵旨!”
秦使来时,从南阳一带,沿着淮河,至滁州渡江,从建康北门入城,按理,应该原道返回。
但好说歹说,对方以领略长江风光为由,要沿江而上,经江州越荆州,至益州再返回秦地。
司马昱不便拂逆,便开具了文牒,要求其五日之内,必须离开晋界,贾玄石千恩万谢,告辞而去。
送走了秦使,司马昱暗暗起了心思……
掐指算来,在建康已经两月有余,百废待兴,时不我待。
桓温天天忙到很晚,有时甚至歇宿在府署,除了偶尔回长干里府邸陪伴老母之外,更多的惦记着荆州的王芙妻儿,还有练兵屯田的进展。
好在有桓冲袁宏等人尽力操持,一切井然有序,荆州恢复得很快,至多再有一年,就能超越北伐长安前的规模。
穆帝勤政,朝堂澄清,君臣一心,同心同德。
如果没有大战,几年下来,国力便可蒸蒸日上,海清河晏之时,指日可待。
每思至此,桓温便忘记了公务的疲倦,只觉得有使不完的气力,一日可以当做三日用。
中秋将至,阖家团圆之节庆,忙碌了这么久,这次中秋,桓温心想,要好好陪陪家人。
哪知,人有旦夕祸福,偏偏中秋日又出事了!
一艘客船在青溪桥码头稳稳停靠,商贩行人络绎不绝,从码头下来,各自东奔西投,四散而去。
人群中有一对父女特别引入注目,老叟约六十开外,粗衣麻布,苍颜白发,背微微佝偻,可知是常年耕作之人。
而女儿则二十未至,相貌一般,身着一袭不得体的裙裳,手中还拎着一个布兜,在身旁衣着光鲜的京师之人映衬下,寒酸得有些扎眼刺目。
“爹,累了就歇会吧,来,吃块馍馍,喝口水再走。”
“没事,闺女,爹不累。”
女子又劝道:“爹,咱们小老百姓的,能告倒人家吗?听说他们在京城里一手遮天,女儿看,还是算了吧。”
“这里是京师,天子脚下,听里正讲,新天子是个有道明君,一定有希望。这次要是不告倒他们,要不回咱家的地,爹就和他们拼了。”
父女二人顺着道旁之人的指点,一路蹒跚而行,直向宣阳门走去。
二人正是杨老汉父女,特意从寿州瓦埠湖而来,专程进京告御状。农家百姓,哪知京师之险恶,以为有理就能赢。
他们走出不久,便被不远处的两人盯上了,一路尾随着!